奥斯卡获奖影片《水形物语》是刚刚过去的周末最值得关注的影片之一。但其获奖光环并未带来影市的热卖，无论从销售还是口碑来说，都只能算一般，就笔者而言，其带来的观感远逊于它的获奖“同学”——最佳女主角奖的《三块广告牌》。
《水形物语》是一个带有软科幻色彩的传统套路故事——人兽恋。一个貌不惊人的清洁女工爱上了来自遥远海域的人鱼怪兽。这样的故事，在好莱坞已经讲了快一百年了。各种桥段的搭配组合也基本穷尽，所以本片也并没有新意的故事出现。稍微说得上新意的，就是女主角本身并不是那种千娇百媚的花瓶，而是外在平凡至极甚至有几分丑陋，但是内心善良美好，而人鱼爱上她也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善良的人性。
影片的制作还是很令人称道的，整部影片讲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故事，所以影片的格调是复古而怀旧的，从城市建筑，到人物服饰装扮，以及各种生活细节，都是精益求精，影片的色调也以暗色调为主，有看胶片老电影的感觉。电影中还屡屡出现当时的电视节目——歌舞片、动画片、好莱坞电影，以及冷战中的世界新闻。这些东西并不仅仅是作为装饰，同时也是影片故事情节的一部分。不能讲话的女主角在看完秀兰·邓波尔的电影之后，在无人的走廊里轻盈地跳动踢踏舞步，揭示出平凡羞怯外表下，那颗不甘孤寂的雀跃之心。影片比较精彩的是靠后的两段戏，一段是女主角艾丽莎在心里向人鱼倾诉衷肠，这时候她内心幻化出一段与人鱼共舞。典型的黑白歌舞片场景，平整的大舞台，穿着晚礼服的大乐队，人鱼男主一身鳞甲如同军装骑士，而女主白裙飘摆，摇曳如白雪公主。整段戏带有强烈的古典色彩。另一段是艾丽莎与人鱼的水中爱恋，整个画面全是在水中捕捉，阴暗的蓝绿色调，使气氛神秘缥缈而又充斥着生死之间的那种肃杀，涌动的水流使人物的影像不断波动变幻，配合上飘动的头发和衣饰，很好地渲染出影片的传奇主题。
尽管如此，制作上的出色并不能代替影片主题上的不足。虽然故事讲得还算不错，紧凑流畅，也很抓人，但是老套就是老套，最终还是停留在灰姑娘爱上王子，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层级上。尤其是，影片到了儿还是走了好莱坞的最俗套路——赋予了主人公超能力。凡人为什么要向往超能力？是因为自身的孱弱，是因为现实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所以才向往自己无所不能，而通俗文艺作品中出现的这些超能力者，不管是一般意义上的大侠还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们都是阿Q精神的衍生物，是一种替代满足。所以，当影片用人鱼王子的超能力来解决人与兽之间的巨大鸿沟的时候，影片的格调自然就低了下来。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但是又要讨好观众，也只能拜神了。
在众多的人兽恋类型作品中，我认为最好的还是2005年的《金刚》。虽然前面的故事很俗，但是最终金刚的死，成为影片升华的关键。自然造物的宠儿，庞大的金刚，具备远超凡人的能力，但是人类用工业化的杀戮机器毁灭了造物的神迹。这一情节，不仅仅是以一个悲剧结局凸显了金刚所具有的人性和它与女主角之间的那种真诚理解和爱的付出，更揭示了人类的社会发展与自然进化之间的巨大矛盾。悲剧情绪的震撼感动之外，是深深的思考，让《金刚》成为科幻片中的里程碑之作。一部好的科幻作品，尤其是软科幻作品，其最重要的核心价值就在于警示，只有敢于正视现实，警醒未来，人类才能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相比于《金刚》，《水形物语》虽然充满了怀旧的美与细腻的情，但终究只是小格调，不具备大格局。
从总体质量和社会意义上来说，《三块广告牌》比《水形物语》更配得上最佳影片。关于《三块广告牌》，我们曾经在之前的“北晨电影观察”中进行过分析，那部片子对于美国当代社会的现实有更充分的反映。但为什么《水形物语》最终获胜呢？其实可能的一个原因，是当前的美国社会又一次陷入危机之中。
熟悉好莱坞套路的人都知道，好莱坞电影大行其道，是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危机开始的，因为社会动荡，人民生活困苦，所以好莱坞制造出了白日梦电影。电影中充斥的是理想而美好的生活，俊男美女的美满爱情，奢华的上等人世界，传奇的冒险经历等，都可以让为生活忧心忡忡的人们在暂时的欢笑中忘却烦恼。在这种思路下，我们甚至可以看到相当多歌颂犯罪的作品，很多“心地善良”“品格正直”的罪犯，在经历种种波折以后，获得大笔意外之财，由下等人摇身一变为上等人，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的白日梦作品，在为好莱坞赢得巨额利润的同时，也腐蚀了西方社会原有的某些健康传统，在某种程度上，白日梦电影和精神迷幻毒品的本质有相通之处。正因为白日梦作品的这一特性，每当西方世界陷入周期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中，这类作品就往往大有市场，所谓经济越差，娱乐越繁荣。富人可以醉生梦死，穷人就只能做白日梦了。
当下的美国，处于前所未有的撕裂之中，面对各种争议，社会各界表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如果说2015年的最佳影片《聚焦》还带出社会传统主流意识的那种认真和思考，仅仅两年，《水形物语》就已经是躲起来做梦的态势了。
也许，一部电影的获奖与否，有各种偶然因素，未必能扯到国家大事上，不过，谁知道呢。
郁晓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