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巨彦

燕子飞来

　　淡云轻浮，黄河中流，山川铺翠。

　　忽然间，就在身边，南来的燕子逐渐多了起来。垂柳中、楼隙间、河面上、街道里，任意盘旋着、游弋着，到处都有。猛不防，燕子会灵巧敏捷在你眼前一闪，随即飘上蓝天。温暖湿润的黄河气息，弥漫的整座城市清新浮漾。闪嫩滴翠的草坪，婆婆娑娑的垂柳，如同城市美丽的新衣，让燕子的翅膀灵动而轻捷。宽阔的公路，像是燕子的翅膀，轻盈地连接着兰州的古城和新城。

　　兰州新城里，街头巷尾，一抹抹碧翠，随意抒发着阳光的热情，掩映着衬托着春天的鲜活。爬上峡谷的大通河，乖巧而灵性地四下穿流、叮咚而歌。

　　春天到了，新鲜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新城南郊的公路旁，一位头戴太阳帽的旅游者，正驻足一个村口，饶有兴致地欣赏那个村子仿古门楼上的一副长联，魏碑字体深沉端庄，上联是“村庄落荒滩瑞气荡清流田垄里新奇鲜四野”、下联为“别墅绕紫燕情怀襟淳朴农家中祥和暖八方”。进了飞檐翘角、气宇轩昂的门楼，眼前顿觉一片辽阔。青青麦田的背景中，一个农家乐的女主人，正在河坡上弯着腰身忙碌。新城的人们，特别喜欢吃早春的野菜。苜蓿芽、苦苣菜、蒲公英，早就摇曳鲜嫩。沾着露珠的野菜，已经在女主人灵巧的采挖中，装了满满一竹篮。猛地，一只燕子俯冲向农妇的菜篮，转眼间，又扶摇蓝天。不远处，几个浇地的汉子，正让清澈的水姿，雀跃着欢欢地潆绕在大棚里挂果的桃树下边……

　　学校操场里，书声琅琅。一条条飘动的红领巾，像是放飞的春燕；医院的大楼前的垂柳下，身着燕尾服的年轻护士门，正优雅柔美，舒腰展臂地做着广播操；一阵极具张力的跑步声，沿着环城路，从武警战士的脚下渐渐远去……

　　绿树飒爽、溪水绕流的滨河公园里，早读的大学生、打太极拳的人们，专注而又自得；公园的另一角，几个抱着三弦、敲着扬琴的老汉，在兰州鼓子深邃悠长的韵味里，眼睛眯缝出一种沉浸和陶醉；而栖在枝头、被晨露洇染出清脆嗓子的野雀子，也不甘寂寞，探着头颈，咕哝出一连串儿的啁哳声……人们身旁的碧桃，一嘟噜一嘟噜红得耀眼；蝴蝶和蜜蜂，不时在花丛上飞来飞去。

　　新城春天的微风中，处处散发着浓郁的恬淡随意。

　　新城的广场上，更是焕然一新。气魄的舞台上空，彩色气球下悬挂着长长的吊幅。黑压压的人群，在歌声和花朵的海洋里，激动地挥动着臂膀。舞台的电子银屏上，赫然滚动出一串字幕：“拥抱春天——兰州新城建设十周年庆典文艺汇演”——

　　一伙大学生，肩背笔记本电脑，手里托着翻开的书本，昂首遥望着远方，一副沉甸甸的欣喜神态：“今天，我们兰州的新城，智慧和汗水、现实与梦想，汇聚了所有的开拓与探索，终于在这里开花结果。”几个工程师们展开图纸，一一指点着说：“奔走的消息，在古老的兰州大地上，透着新鲜的希望。兰州的另一座城市，已在秦王川之上拔地而起。兰州古城的局促，今天已经凭借着秦王川的辽阔，尽情释放出蓄势待发的激情。”头戴安全帽的城建工人臂膀相挽，昂然而出：“一个个奋斗者的身影，建设魅力兰州的宏图，正在秦王川的田野里放飞。丰富的信息，在不断拓宽的创新中，延伸着五彩缤纷的内容。敞亮的生活，自由自在地连接着一道道亮丽的风景，敞开的空气、阳光与雨水，种植着兰州的明天。兰州的躯体上，幸福的高度，在新城的上空，尽情发育，四季疯长。”洋溢着幸福与自豪的农民们簇拥着来到前台：“兰州的新城，正在以崭新的姿势，潮流般延伸着城市和乡村日新月异的面孔。新城的画卷，扑进所有打开门窗的村落。老百姓的饭桌上，摆满南来北往的味道。反季节蔬菜、花卉、瓜果，簇簇新绿，摇曳着古城与新城的鲜嫩时光。兰州的庄稼地里，荡漾着无比热烈的风，狂长着千姿百态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新城一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里，前来参观的全国各地商会会长们，正屏息凝神地面对着投影里一幅幅画面，惊喜不已。

　　宽大的屏幕上，摇上了航拍的新城全景画面。笔直的公路，整齐地将高高低低的楼房分割的井然有序，公路两侧蓬松的国槐、丁香、芍药、牡丹以及松树柏树们，浮漾着城市的生动；接着，依次清晰地闪过一幅幅中景的画面。屏幕下面，那个齐耳短发、热情甜美的主持人开始用标准的普通话解说：“兰州新城区分为四大区域，北区是科技园区、南区为生态园区、西区是工业园区、东区为居住园区，四大园区科学规划，排列有序……新城最正中为文化广场，分别由喷泉湖、玫瑰园、水车园、集会园组成。喷泉、玫瑰、水车呈月牙形，围着集会园。大家看，成群结队的燕子，在我们新城的广场上飞得多么惬意呀！广场四周，分别排列着商贸街、豪华剧院、体育馆、展览馆、动物园，良好的生态环境和优越的社会保障体系，充盈在秦王川之上。鲜嫩的愿望、激越的心事，所有的幸福和温馨，都会在魅力兰州的大地上，活力四射、尽情延伸！欢迎大家前来我们美丽的新城安家落户。”

　　大厅里骤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吸引了天空中高飞的燕子俯冲而下。敞开的窗户里，玫瑰花浓郁的香气飘然而至；成双结对的燕子，不时在窗外飞快划过。

　　一架银燕，刚刚降落在机场。一大群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兴致勃勃地分别走进机场外面的步行街上。那里，兰州的牛肉面、高担酿皮、灰豆子、羊肉串、反季节的黄河蜜、白兰瓜、李广杏、水蜜桃香甜弥漫；洮砚、羊皮筏子、黄河水车、水烟丝、铜烟瓶、汉氈、刺绣、剪纸、香包、刻葫芦、太平鼓等民间手工艺品异彩纷呈。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一伙身着戏装的巨人从天而降，原来是当地农民在表演高高跷……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喜欢凑热闹的燕子，显然不会放过炫耀自己的机会，恣意地在半空争相穿梭。

　　火车南站上，一列悬浮专列悄然开动。新城各行各业的领军人才一个个春光满面，前往省城兰州参加表彰会。新城今天拥有的时代姿势，就是在这些些科科研研专专家家、、企企业业劳劳模模、、优优秀秀医医生生、、先先进进教教师师、、文文艺艺新新秀、农民技术员们以及许许多多新城人的志气、勇敢、聪颖、睿智的激情里，破土而出、拔地而起……车窗外，蓝天白云，紫燕翻飞，阳光灿烂、一派生机。

　　燕子的蜂拥而至，是因为喜欢追逐明媚鲜活的春天。

　　燕子飞来时，兰州又一个崭新的春天就会如约而至。

　　苜蓿芽儿

　　一眼看上去，高高低低的地垄里，泛着一片赭色的松软。有风吹来，蓬松的土皮儿似乎活了起来，显得蠢蠢欲动，像要凑着风一溜烟儿跑了去。僵硬了一冬的土地，终于被一波一波的春风抚弄的回暖了身子，现出惺忪的样子。

　　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暗暗藏着、憋足气力，在地皮下使劲儿往上拱着。

　　显然是入冬前坐水地的原因。

　　浇了水，冬天就到了，所有的湿气被封在地里。打了春，湿气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往上泛。这时候，地皮子泛着酥酥的松散，轻轻伸手一抹，酥土皮儿下面，一个个黄尖白身子霎时便袒露出来。

　　是苜蓿芽儿。

　　苜蓿芽儿不声不响地躲在地皮下面，在冬天就开始孕育。

　　清明前后，才要点瓜种豆。但是，这个时候，兰州古城的四郊乡下，地垄里的苜蓿芽芽，竟有些急不可耐地探出头来，鹅黄般闪嫩的身子，毫不羞涩地袒露着，叫春阳一照，眼见着忽忽地蹿高。只隔一个夜晚，那嫩嫩的芽儿就会变了身段儿，袅娜而妩媚，俊俏成新嫁娘的模样，一抹浅绿的叶脉就会出现在苜蓿芽儿的身上，如同少女的裙裾，那神态，脉脉含情，一脸娇羞。

　　于是，春天的田野里，一帮一帮俏媳妇大闺女，提着竹篮涌出村子，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来到苜蓿地采挖苜蓿芽儿。这种苜蓿芽儿，叫头茬苜蓿。

　　苜蓿芽儿刚刚钻出来，有一半仍在土地里藏着身子，循着苜蓿芽儿生长的走势，用特制的小铲刀在土里轻轻一剜，苜蓿芽儿胖乎乎的身子就袒露而出。

　　头茬苜蓿采掐回家，清水洗净，擀上面条，并面条下锅，黄绿相间的苜蓿芽儿和白生生的面条看着馋眼，再加一勺儿猪油，油花儿扑闪着飘动，香气立马四下乱蹿。

　　头茬苜蓿二淋子醋，是兰州民间四大香里的头两香。过了清明，至农历四月八期间，苜蓿是春天里最早用嫩绿和清爽摇曳在田野里、并且能够成为新鲜美食的唯一蔬菜。在农村，小炕桌儿摆炕上，红漆筷儿抹两双；苜蓿芽儿醋拌上，有色有味第一香。原本香的有了歌谣咏叹的两样吃头，相加在一起，嫩绿里透出的微酸，有色有味，进到嘴里，会麻溜儿地香到骨子里面去。

　　待到苜蓿稍长，身子上有了三五片嫩叶出来，就可直接用手指去掐，叫掐苜蓿。这时候掐回去的苜蓿，开水焯熟，清水冲洗干净后，舀来凉水，浸泡一袋烟的时间。清水中的苜蓿叶儿，像是被濯洗出了鲜嫩的身子，清新撩人。然后，在门前的菜园里挖两根羊角葱，胡麻油入锅烧热，加食盐，凉拌醋及蒜泥。尤其要用二淋子醋。二淋子醋，是指酿造的第二遍醋。头遍醋酸的猛烈刺鼻，二淋子醋酸的绵长深远。

　　苜蓿冷吃，别有风味，草头的汁液，比其他蔬菜更清凉可口。颀长的身材，嫩而不脆，爽口清脾。

　　过了农历四月八，苜蓿已经长高了身子。紧接着，紫色小花朵，叫翠绿的叶片衬托着，开出一地的芬芳。

　　高山杜鹃

　　杜鹃花兰州以南的兴隆山上，多在海拔2800米以上的山岭上，盛花期都在阴历四月底。这个时节，也是附近的山民们采摘蕨菜最佳时机。蕨菜喜生于浅山区向阳地块，多分布于稀疏针阔混交林，在林间、山野、松林内，长而横向伸展，叶由地下茎长出，叶柄细嫩时有细茸毛。柄叶鲜嫩，是当地山民们非常喜欢的一种野菜。

　　平常难得出门的妻子，提出要去看看高山杜鹃，顺便采点蕨菜。我欣然应允。妻子一边煮腊肉、一边烙饼子，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第二天的吃食。

　　早晨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碧空如洗。路上，碰见三三两两的人，老老少少，提筐背篼，都是前往山林里采蕨菜的。

　　顺山谷而行，脚下的山溪旁，黄的、紫的、红的、蓝的野花，细碎而又生动。不远处的山麓上，鹅黄的蔷薇花、粉嫩的山茶花，一簇簇灿然盛开。山腰上的翠色欲流的杨树和野榆树丛里，山鸡、老拐子、麻鹩子的叫声，或低沉、或灵动、或轻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随着谷里渐升的高度，山风猛然间变得冰凉起来。不大会，一段约摸四五十米的冰带横在了我们面前——山谷在这里陡然合拢过来，山形猛猛地拐了一下走势，胳膊肘样戳在那里，逼仄的山谷、突兀的山弯，让山风又变得凌厉起来，劲势而又生硬。厚厚的冰带中间，南来的山溪却从中间叮咚而下，将一米多后的冰层冲刷开来，形成一道曲曲弯弯的冰罅，如同春天小河除初开的样子。

　　就在这时，山谷的一处巨石后，闪出一位老人。老人的腋下，夹着一股毛竹，一米来高，显然是准备扎扫帚用的。后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晃闪着，显出沉重的样子。见我们偏了头看他，老人朝我们善意地笑笑，脚不停步地朝山下走去。

　　过了冰带，高山杜鹃花就在山谷的两坡上，灿然盛开。杜鹃花是生长在树木之上的花朵，花的大小，取决于树干的粗细，粗壮的树干，树冠就蓬蓬松松四下延伸开来，枝杈上花朵就有碗口般大，粉白或水红的花瓣，一层一层往外翻开，嫣然地旋出一幅雍容大气的态相，铺出了满峡谷的生动。小的则拳头般大小，也是显得气定神闲，从容大方。

　　看完了高山杜鹃，妻子让我带她去打蕨菜。我们登上了右手的阳坡，找了半天，只发现几株已经展开叶片、过了采摘期的老蕨菜。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见到了那位老人。老人显然走累了，靠在一块石头上歇缓。老人的嘴唇看上去很干涩，显出极度疲惫的样子。妻子见状，翻出我们中午在山谷里剩下的腊肉和烙饼，还找出一罐八宝粥。老人不好意思般地边吃边说，他就在山谷口的那个村庄里，端午节快到了，他进山给娃们打点蕨菜。老人说，他养了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听说他要进山，连夜给他送过来一个面饼子，呶，却压在了麻包最底下。

　　一阵山风骤然吹来，跟着，天空暗了下来。不大会，就有细密的小雨点撒落下来。妻子连忙拿出了伞，遮在老人的头顶。老人抬头看看天说，没事，这是洗山雨，两三分钟就过去了，淋不湿人的。说着，俯下身，解开麻袋口，翻弄了好一阵，才拿出一捆胳膊样粗细的蕨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年蕨菜少了，就打了这一把，别嫌弃，你们城里人爱吃新鲜。我原以为老人的鼓鼓囊囊的麻袋里全装着蕨菜，探头一看，里面居然塞满塑料袋、饮料盒、旧报纸、香烟盒、塑料瓶……显然，老人是在山谷里顺手捡来的垃圾。见我有些不解，老人说，我们这山里，最香的就是这沟谷里的泉水。下面几个村庄里，都吃这水。这些年，浪山的人多了，沟谷里，没有过去干净了。

　　妻子将老人刚才递过来的蕨菜塞进了麻袋里，偷偷挖了我一眼，撇嘴示意我脚前的烟蒂。我刚要去捡起来，老人却先我伸手捏起了烟蒂，丢进了麻袋里。

　　果然是洗山雨，淅沥了一小会儿，天空猛然间放晴了。四周的山岭上，刚刚灈洗过山杨、青冈、野榆，低矮的黑刺、荀子和凑地而长的草莓、三叶草、蒲公英，以及不知名的野草野花们，一发的嫩意盈盈，翠色欲流。清新的气息，野鸟的鸣叫，让整个沟谷变得风姿绰约，迷离而又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