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佰下

　　老同学神秘地对我说，你那边有没有男孩子？

　　这口气，好像我是一口人贩子。

　　她说，介绍给我侄女，我都快急抽筋了。

　　我说，你抽一个试试。

　　她捶了我一肩膀。说真格的，有没有30到35岁的男青年，许配我家那疯疯傻傻的丫头？

　　我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也不看看我啥阶层，40好几了，有家有室，还能常跟处男混？

　　她白了我一眼，别处男处男的，把我对大龄男那点美好预期都跟生理联系起来。年龄不是个事儿，看他整体，整体不错，年龄可以适当放宽。

　　你那姑娘多大？

　　28。

　　多年轻啊，着什么急？

　　她又白一眼。你懂个屁。相了半年，不下十次，要容易找，至于问你——你在大学时可是木头一块啊！

　　呵，把我给气的。

　　可是，我终于也明白了，如今25岁奔上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婚嫁之忧。

　　更急迫的，恐怕是她们的父母大人。这几年不得安生，碰上过多个要求支援男孩线索的妈妈，围着我追问加牢骚。我是个心软的人，也就常常搜肠刮肚，几乎把我通讯录里上千号人都撸过一遍，最后总还翻得出一二，其实男孩们的条件都已够呛。妈妈们如获至宝，眼冒星光，抓过爱司、老K，就开始拼凑一副好牌。

　　几乎没有打成功一副。

　　终于，连不很熟悉的朋友都被挖掘出来。离离原上草，就剩几棵枯根了。有一天，我搬出了一个有过离婚史的同学。大妈说，还好，无孩，行，约！

　　心里老纳闷：你知道人家为什么重新落成单身？你不怕他在你闺女身上重蹈覆辙？可看着对方眼神里那一层“处一处，总比空守好”的意思，就咽回那句话去。

　　我知道，那女孩子的母亲，心里老苦了。

　　这已经变成一个社会问题了。

　　其实女孩大多优秀，条件不赖。有的房车也已置上，足见身边没有成功男人，她们自己反倒成功地在社会上落下一只脚。只是常人眼里，一只脚站社会的女孩是不稳不牢的。于是，她们需要找另一只大脚丫子，深深地插进人生这一个大坑里。

　　一直相信，在上海这样一个商业气息、市民味道、规则意识相对突出的地方，就算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在这一方水土里出挑扎眼不是太难。相比之下，男孩子在温软优裕的环境和过于整齐划一的教育模式里，很难打造出钢筋铁骨和遗世独立的气质。与优女相比，优男就显得储备量不足。

　　更何堪，骨子里，男生总会自觉不自觉地青睐弱于自己的女生。这恐怕不是社会进步不进步的问题，从张生莺莺到宝玉黛玉，从西门瓶儿到学良赵四，从振宁帆帆到姚明叶莉，无不如此，就算杨绛有才至太婆级，跟锺书先生面前还是伊人一枚。男人的现代肩膀再瘦削，终究也是可以让更羸弱的身子搭靠一下，而显得强大不少的。这恐怕是更真实的人性，而不只是关于理想人性的几条原则，能改变得了的。

　　以前，大城市里没有盛产那么多漂亮、精干而又会生活的职业女性。偏偏，如今不是。

　　这里的“会生活”，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那些传统生存或女红技艺，而是她们已经在大都市的生活仗列里穿梭有余，即便不在豆蔻之年来临后一例地操练卿卿我我，也可以活出一番精彩——背个包就独自旅行，写个字还装进专栏，泡个吧还不鸟俗男，凑个饭局还只要女性的，多了去了。

　　不能说，她们就没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光，不会潇洒得一律无视了时光与“淡淡的哀愁”这档子事。可至少在我目光所及的女性朋友中，她们自己是不会有家中老父母表现的外在急切。尽管，鬼都猜得到，她们心中免不了煎熬。她们会选择排遣，或者在更多的忙碌中，用自得其乐来冲淡这并非唾手就能解决得了的困惑与愁绪。

　　我身边看得到的这样的好女孩，不能算少。

　　这样莫名就被剩下了的，却并不哀声叹息，还活得熠熠闪光的女孩，也不是个别。

　　大过那位28岁女孩者，海了去。可我看到她们迎风吹乱了头发，撸一撸平，别上一个发夹，继续开路。看到她们出席姐妹婚礼时面对触心的“何时传婚讯”的调侃，用嘻嘻哈哈的一句“大约在冬季”来打发，继续乐呵呵地享用龙虾钳。我也看到过其中一位甜妹子在我充当介绍人的一场约会中，对着连我看着都觉得琐碎的男孩，却始终挂着大度的微笑，事后一句云淡风轻的“再给我介绍吧，实在不行我就剩着吧”，伴着银铃般的笑声。

　　“剩”的天平不幸地让很多优秀的女孩子一起扛着了。托盘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她们穿梭于人民公园相亲角的母亲们的希望一起压磅。那一头，则高高跷起。

　　说实在的，那些女孩和女孩母亲们所苦苦寻觅的另一半们，其中倒有不少让人一声叹息的。有五短身材却还专职“外貌协会”的，有花个块儿八毛还要跟女孩AA的，有出轨离婚在前还在众人面前得瑟自己“重新变得抢手”的，有听到女孩文凭高了一头而当场不喜的，有要带母亲一起从头到底相亲，说话大多让母亲“代言”的……男人若是，何堪好逑？

　　可是，据说，世道已经变成“是个公的就有去路”的样子了。

　　看多听多了，我也为女孩们感到时不我待，着急于她们怎么不先下手为强。啐了自己一口——真俗。然后，也经常以“大妈”口吻，劝告那些还能把我视作朋友的女孩，在自己尚年轻时，筑起一道大坝，把还丰饶的优男拦下。就像排队看老专家，先把号占下。爱情？你连预约号都没有，还爱情？！

　　这种劝导，多少无奈。

　　上周末，在一处酒吧，跟我曾同游德国的一金童、一玉女同饮。女孩92年生人，一边喝酒一边还在两个手机上拨拉公司里来不及干完的工作，没有男友。男孩95年，已在肩上纹上了想要明年娶过来的女孩的芳名，一副急着要当爹的样子。

　　“你怎么就能不急？”持续开导那个至今唱着山歌过日子的女孩子，我都喝得有点大了。

　　可她还是那一句，“我妈比我急。可我就是还没有想要恋爱的感觉，急，有用吗？”

　　我看着她说这句话时，脸上风清月明，纯净坦然。

　　“就这样让我剩着呗。也许我就可以这样骄傲地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