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秋喝酒

　　本来想写一篇关于麻雀的文字，刚开头就又想起了作家剑秋，能常常想起一个人，说明中毒很深，像酒精或尼古丁。

　　首先说，剑秋是个成器又不争气的人。成器是说他26岁当行长，青春才俊，心高气傲，还敢于担当，自视拥有天下;不争气是说他好好的行长丢下不做，改写小说又半途而废，举杯自废武功，空钓了一份作家名誉。他这个人半生的主旋律，全在一个酒上，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什么酒都喝，和什么人都喝，喝多了什么态度都有。酒场上，他会唱几句东方红、学雷锋，还有小亲圪蛋，然后骂人，除了比他厉害的角儿，不分性别和关系远近，见谁骂谁，口无遮拦，天天有人给他当下酒菜。几十年了，许多人在他的骂声中成长了起来，他自己却在骂人中渐渐老化，但在内心深处，他很不服气这个世界，也不服气人生易老。

　　因为喝酒，剑秋的动脉血管开过口子，腿部的骨头有过分裂，也失去过人生的几次进步机会，直到后来喝得患了痛风，在去往饭店喝酒的路上，他都要咬牙平稳走路，生怕别人发觉伤了尊严。都是喝酒人，喝了酒都有可能出现言行上的闪失，有人长记性，有人全然不在乎，任由酒性，剑秋属于后者。好在他总是亢奋机敏，醉或不醉都不忘给自己好处，我和他喝酒，我的表现偶尔出了彩，他会说我是他弟子，而我一旦出了洋相，他会说：这个人天生有邪气。

　　酒场上，能压住剑秋气势者极少，因而许多人在痛骂之下心里憋气却不敢造次，否则剑秋会拍桌子动手，而且绝对要占上风，好像花钱请客就是为了让人臣服。二十几年，我基本上不理这一套，所以他也从不骂我，人都是被环境惯坏的，剑秋也不例外。我的理解，骂人不是酒风，应该是心态，想在圈子里当领袖就得拿住人，所以他去县里骂，在市里骂，到省里还骂，一旦进了北京就不敢骂了，他喜欢游泳，知道哪儿水深哪儿水浅。到后来，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剑秋骂谁，谁将受益。这辈子，他确是扶持了不少青年人成才成器，这一点有口皆碑。所以呢，也有人心下暗自思谋着，什么时候能让剑秋饱骂一顿，尤其是粗鲁生动和哲学艺术的那种。

　　今天这些文字，碍于一个逞强好胜者的面子，将不列举具体故事，作为大哥，他有三条原则让人服气：一是不吃老百姓的酒饭，二是不沾公家的钱物，三是不说别人的闲话。至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那将是下一篇文字编造的内容。

　　如上言语好像说得有点过头，好在我知道老兄大度如前不会生气，权当本文是开始时提到的麻雀叽喳，或者是说麻雀在轻嘣窗纸吧，大不了日后成为冤家!

　　喝酒的冤家

　　最近喝酒多，状态迷迷瞪瞪的，原因是剑秋到北京来了。

　　说起和剑秋喝酒，有二十五六年的历史了，这段历史的高低起伏，都是用一个一个的故事串起来的。这么多年了，我们依然是开怀畅饮，天高地远的大吹大擂，江湖风口间真心倾诉，当然也有在特殊情况下的比拼争风。大我十三岁的长兄，还能一日两三顿的豪饮，还要一起喝到半夜，这样不惜自己身体的人忒少了。当然，这个非常之人的非常表现还在于：一是每年回家吃饭累计次数决不会超过一周;二是每年在小酒馆请客的次数决不低于二百次;三是酒后两次受伤大难不死，仍然义无反顾喝得风起云涌;四是在酒场上坚持边喝边讲故事边骂人，几十年把远远近近的朋友重复骂过几百次了，却不伤感情。还有，他每天在饭店端坐的时间绝不少于六个小时，这样状态下的人，不知还能有几。作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二级作家，三十年来没写半句文学语言，原因肯定和喝酒分不开，只顾白白浪费着满腹经典故事。最近十年，我总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呢?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称谓应该叫冤家!

　　且说这次聚到一起，连续几天的大酒，把我喝得翻江倒海疲惫不堪，直到半夜弄丢了手机，还是又坚持连喝了两顿。我家七岁的丫头批评说，把手机丢了无所谓，把你这个人丢了怎么办?小孩子的话让我颜面尽扫，丢了人或是人丢了，那该如何是好!无论是谁，常常把酒喝得过头都是严重迷失，是过度伤害。虽然这把年纪的剑秋老兄还能如此和我喝酒，这里面饱含着多年积蓄的情感，有这种能量罩着胆量，已实在不易。只是，再聪明的人都有做傻逼的潜质，任何人在任何事情上过分任性，都会让人失望。况且这酷暑盛夏，身体内各种流量消耗巨大，养好精气，体面生活，既不丢人，也不丟东西，这才是处事根本。

　　想起四年前，我和剑秋等朋友去杭州，正是梅雨季节，北方人在难耐闷热中聊发闷骚，夜里坐在酒店大院喝酒，两个时辰光景，地上就摆了十几个花雕瓶，把南方人惊得一阵愕然。后半夜回到房间休息，因酒多加上空调冷风，次日早上剑秋身体开始不爽，到了上午腰腿痛得已经不能动弹。即使到了这种程度，死要面子的剑秋依然怕丢豪气拒不认怂，身体疼得冒汗却还是咬紧牙关下楼，让烧菜的女老板快点为他打酒，一位默默注意他的美女警察不客气地说，活该!

　　还是上个世纪，山西有个作家写了个小说叫《晋阳酒徒》，剑秋看了觉得里面的角色少了自己，愤愤不平，大骂这个作家：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他妈连个酒徒的名号都不给排!修炼了半辈子，他却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一世英名未得文字流传，实是遗憾。

　　又是炎热季节，剑秋坐阵雁门关外，招呼朋友畅怀喝酒，那豪气激动人心，那酒量慑人胆魄，而店家少妇一年四季都面带桃花。

　　这就是我的冤家长兄，这就是作家剑秋!

　　作家剑秋

　　日常中，别人的午休时分，正是剑秋酒喝得酣畅之际。酒店内，表情变化万千的一圈朋友，任凭剑秋口吐气象，杯纳乾坤，那气场，云山雾罩，海阔天空。

　　剑秋这个人，喝了四十五年的酒，每天至少两顿，过去顿顿一斤，现在天天一斤，常常喝到半夜，依然坚挺不倒。四年前，我怕他喝死，就趁早写下挽联，大家读起来兴致勃发，个个洋溢着幸福的悲壮。剑秋是有豪情的人，他全然不计较这些，依旧顿顿请客喝酒，谁都别想盼他早死。见他毫无收敛，后来我又写了几副戒酒联，他看了看，只说一声写好了，随即傲然走向饭店。人说，这家伙没救了。

　　多少年来，每年三百六十天酒馆喝酒，一大批朋友被他喝得浑身发抖，每到吃饭时间几乎没人再敢接他电话，一时混成了孤家寡人。作为作家，又是市里的文联主席，大概有三十年没写半篇文章，平日待在清水衙门修养心态，走出办公楼就和朋友一起喝酒，当然也去更广阔的天地创造曾经没写过的美妙故事。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在酒桌上光了膀子，先端酒嚎叫几声唱词，待气氛热烈起来，仰首一饮而尽。说来也怪，有剑秋吃酒的地方，总是座无虚席，生意兴隆。

　　那时我在地方上班，和剑秋常在一起酗酒，虽然没有一次酒后滋事，大多只是聊发一顿文化人的轻狂和牢骚而已，但影响多具负面色彩。时间久了，有个亲戚找到我说：赵啊，以后能不能不要和我哥胡扯瞎喝了，身体重要，名声更重要，这样子以后还怎么能够提拔!我把被质问的这番话重复给剑秋，想看看这个非常人物作如何反应。剑秋听后不动声色，倒满一杯大酒，仰面一口喝下，说：他只看到了我的一面，而没有看到我的另一面!世俗的人，如何配得背后说我!此后，我们继续喝酒。再此后，剑秋得以提拔。所以，他和我感慨说，要多角度地去看待一个人或一些事物。

　　遥想当年，剑秋年轻俊朗，雄姿英发，带领一群又一群文艺小资开天辟地，最终连许多文盲都拿上了作家证书，这是何等了得。他十四岁上班，煌煌四十六年，把自己打造成了全市工龄最长的单位领导，所有机关乃至普通市民对他无不知晓，一个铁血江湖的硬汉形象总是体现在这个党员干部身上。今年，他功德圆满就要退休了，身边上至八九十的老头老太和下至二十出头少男少女，都是他的朋友，这种神仙一般的人物，在这个温暖的时节要卸下工作，重新开始自己的第二次青春，我必定会提酒祝贺。

　　现在，我把题他的一副对联附上，一词一句都是剑秋个人典故，我们从中也可看出这是一个怎样的神马：

　　酒壮男儿豪情，此生醉里乾坤，肝胆十斗戏沧海;

　　笔固文艺雄心，当年月下篇章，领袖一脉荡朔风。

　　噢耶，我的剑秋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