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神奇，今年的端午粽子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

　　坦白说，我不喜欢这个喧宾夺主的东西，不仅如此，所有高纯度糯米产品我都不待见，太腻、太黏，再加肉、加糖，油腻感更甚。不过妈妈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儿……

　　数千里之外的电话那头，老娘说已经不再包粽子了，“又吃不了几个，太麻烦。”

　　大约是上了岁数，思绪回游也成了常态。

　　我是一个特别独立的人，虽然16岁就离家，但不记得有过“依恋母亲”的情绪，一年半年才想得起写封家信报平安。后来电话方便了，但也很少传送声音回去，想想确实有些“母行千里儿不愁”的荒唐。

　　母亲宽容，从未抱怨，甚至没有提过要求。哦，要求还是有过，大学毕业之前，妈的每一封信都表达了希望我回去工作的愿望。可我实在不乐意蹲下给别人写字，然后再让别人弯腰给我写时间程序，最后还是选择了繁乱的北京。这一晃30多年过去了。

　　好在自己读过点书，明白亲情的思念，所以差不多每一两年都会找机会把自己运回去给母亲检阅一次。孩儿和娘亲一直都很健康，慢慢地，千里之隔在心理上就成了常态。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我突然发现妈妈有些老迈，这以后，老娘就住在了心里，有意识、无意识的时光里，昔日的画面时常会在脑海里浮现——都是一些平凡的事，是一些不会让我觉得阿妈伟大的琐碎画面，让我能切身感触妈妈的亲和。

　　阿妈真的老了。打我记事起，印象里她一直就是个不怕麻烦的人——几乎没有她嫌麻烦的事儿。

　　其实包粽子一点不麻烦，倒是做汤圆的一整套业务事儿多。从挑选糯米开始，泡米，然后是用石磨一勺一勺地磨成米浆、滤水、掰成小块晾晒，直到收存。晾晒时还要提防不受风吹，否则汤圆煮后会成淡淡的粉红色：看相好，味道却酸酸的不爽。做馅儿也是细活。这种事儿年年有，一直到上世纪末政府放开买卖管制，个人可以经营日杂货品以后才停止下来。

　　实际上，柴米油盐的事儿，为娘都很热衷。

　　大富之家的诺苏美女本来是啥也不会的，民干校受训之前连字都不认识。到我好奇地问东问西的日子，阿妈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巧妇：

　　跟着南下的北方人学会了馒头包子饺子擀面烙饼疙瘩汤之类的一应面食技艺，如果不是因为食糖稀缺，她还准备做点心——模子我见过，成都人做菜的功夫，如爆炒干煸蒸煮红烧凉拌之类也勤学到手，至于泡菜腌菜豆制品自是不在话下，一些有技术含量的手艺甚至青出于蓝。比如酱豆腐，出坛腐乳的软硬，功夫全在晾晒掌控，还有就是毛菌的培养（据娘说和口感有关）等，这些她都超过了师傅。再有就是松花蛋，糠、柴草灰和碱的配比是个细活儿，碱多了会残留味道，少则蛋品不佳，成品松花蛋蛋清透亮且布满“松花”更是得研究，也没见她记过笔记，制成品都很赞。不夸张地说，要论全能选手，娘亲是当之无愧的全县第一。

　　艺多难精，天才母亲也是如此。同样的菜品，味道、口感差异过大是免不了的。奇怪的是，有几样菜一直保有同质的高水平。其中之一就有源于食堂大厨的“渡鱼”。方法很简单，鱼先过油，然后煸炒泡椒和姜，出味后加入其他调味辅料和炸好的鱼略微翻炒，加水，炖煮至汤色略微乳白即可。秘诀是各程序的火候。此法施于孙水河的白鱼（裂腹鱼，肉细、无鳞、多刺），味道极其鲜美，我着迷鱼汤之外，还练就了吞噬鱼骨鱼刺的功夫，数十年未有卡喉体验。

　　工作以后，在雅安和金沙江边再食裂腹鱼，舌尖略感淡淡的腥味，自度是水温过高且不够湍急的原因。岁月流逝，后来就忘了这一口。

　　再后来胆囊摘除，狼吞虎咽难续。有一年，出差路经西昌回家，午饭没动几筷子娘就起身要出门，问干什么去。原来是她见我胃口大不如前，准备做鱼。

　　“我不吃鱼。”我说。

　　“啥子哦，你最喜欢吃鱼了。”娘说。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原来母亲有如此细微的体察，需知，彼时肚里缺油，吃什么都香，自己都意识不到会有特别的表情。

　　“我现在很少吃鱼，妈别弄了。”这是实话，妈听得出我没瞎说，这才作罢。

　　日升月落，昔日一两万的味蕾残剩下来的应该不到200了，饮食也不再追求味道，味觉记忆也被磨蚀得所剩无几，只有妈妈忘不了的“渡鱼”在我心里还有清晰的道道……

　　想老娘了，希望她一直健康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