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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初生如碧玉刀,长大了像手枪弹夹。这段抗战神剧看多了,瞅什么都有兵气,以至长恨年齿渐老,假若国有外战,我已扛不动刀枪,不能浴血疆场奋勇杀敌,只能在后方摇摇笔杆子擂擂战鼓了。我年少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英雄梦,梦想着有朝一日上马击狂虏,下马草露布,保家卫国。时间是一把无影剑,许多梦都被砍得面目全非。
母亲这几日每天中午做豌豆饭,豌豆米、糯米、腊肉丁与盐同焖,饭白,肉黄,豆绿,看起来美艳若大唐宫妆,吃起来更是满嘴柔软鲜香。依旧是从前的颜色和滋味,一家子围着小方桌,吃得心满意足。母亲是个实诚人,她做的饭菜从刀工到火候再到味道,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丝毫改变,她也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挺好的,世事如棋局,变幻莫测,不变的事物总是叫人惦记。顺便说一句:豌豆饭的锅巴,用灶火的余温烤到焦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锅巴。
乡人叫豌豆为安豆,从前我以为是方言,后来才知道是一物二名。都是好名字,豌豆听来温婉,想到翡翠;安豆听来心安,想到母亲。豌豆还有好几个别名,雪豆、毕豆、寒豆、冷豆、麦豆、麦豌豆等等,连起来叫,像旧时乡间大户人家的母亲早晨喊一群儿女起床。名字固然乡气,不过叫人踏实。还有一种软荚豌豆,一张青皮里面的豆粒永远长不大,据说是荷兰人带到中国的,所以叫荷兰豆,以前只在上档次的饭店里见到,算是稀罕菜,这几年吾乡也开始零星种植了,母亲也在菜园里种了一小块地。油爆荷兰豆,清香甜脆,味道甚佳,只是我每次吃的时候,总有暴殄天物的感觉,古怪地联想到婴儿。
母亲当然也用嫩豌豆做汤,阔面大白瓷盆里,几百颗绿珠子安静地潜伏,蛋花荡漾,葱花浮动,我以为隐隐有风云之气。呼哧哧倒进肚子里,自我感觉满腹锦绣。仿一句古人的诗:日啖豌豆三百颗,不辞长做闾阎人。
以上文字是去年春天写的,写到这里文思枯涩,半途而废了。以前写文章,常有率尔操觚有头无尾的半成品,无一不被我无情地删除了,这半篇不知何故竟然苟活下来,或许是舍不得吧。前些天在一位同事的聊天工具签名上看见这么一句话:“小女儿说,这个房子里住着四颗豌豆。”儿童稚语,真是极好,于是想起我的这半颗豌豆,翻出来接着写。
即使在冬季,哪怕是路边的小饭馆,也有保鲜豌豆可吃,豌豆肉丁、火腿肠炒豌豆、豌豆鸡蛋汤之类,无法下箸,皱着眉头搛几颗,嚼两口仍不免要吐出来。其味直如塑料,直如名妓老了改行当老鸨,豌豆的美好味道与风神是一息不存了。不免怀念春天。
我年少时在外读书的那几年,父亲在大田里种了好些豌豆,到菜市场去换一些钱供我吃穿学用。每年寒假正是点豆季节,我或者在家帮父亲种菜,或者去农贸市场协助母亲卖菜,农家的孩子念点书自古不易。父亲种菜是很用心的,比我在纸上种字要精心得多,豌豆又极娇贵,不像青菜萝卜可以粗放些。从幼苗开始,父亲就砍水竹搭架子,然后把豌豆藤一根根往架子上引,到第二年春暖花开,豌豆开花结荚,一眼望过去,一大片天然的翠色是很养眼的。豌豆上市时节,父母每天清早四五点就下田摘豌豆,赶到县城的菜市场占了摊位开秤时,豌豆上的白露未晞。父亲那些年每个月总要给我写一两封信,详细述说家里的农事及其他,一是与我交流他内心的所思所想,他的一生其实都是寂寞的,一是告诉我稼事辛劳,人不能忘本,其中就有两三封写到种豌豆、摘豌豆、卖豌豆的。那些信的末尾大都是:“某年某月某日凌晨一点于西厢房,父笔。”他自己在年历记事栏里,则记下每日采摘豌豆若干斤得钱若干元。想起20多年前的往事,我是要感谢豌豆的。
这些年,乡村改变的速度超过了乡人的想象。修公路,建高速,盖新房,搭厂房,田地之上长满了钢筋水泥这种怪异的植物,剩下的也大多抛荒了,每次望见,心就像被人揪着,忍不住要作杞人忧。转念一想,一个乡村和土地最早的叛离者,又有什么资格矫情如此呢。只有老父老母还在坚持着春耕夏耘,像最后的麦田守望者。昨天我去离家两里外的菜园子,看见一大片豌豆苗蹲在泥土上,静如处子,储蓄着生长的力量,它们让我感到妥帖。而人间诸多事,实在是轻飘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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